晋南红薯,我一生一世的牵挂
2023/5/29 来源:不详白癜风治疗目标 http://m.39.net/disease/a_6195089.html
作者:李来运
我的故乡在绛县“凤凰塬”上的郝庄乡大吕村,这里北倚紫金山,南望中条山,地势北高南低,沟壑纵横。一块块梯田,或高卧于沟崖之上,或沉降于堰头之下,是典型的黄土高坡丘陵地貌。这样的地形地貌很适合种植红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是家家种红薯,品种多达20多个,面积3.5万亩,号称“华北红薯第一乡”;那时候,村村甚至户户漏粉条,“郝庄粉条”名扬晋南和太原、西安等地。虽然我离开老家做餐饮行业已有29个年头了,但一想起家乡的做粉条人、粉条事,就禁不住思绪万千,往事幕幕浮在眼前…… 每年的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夜晚不再结冰,就可以栽种红薯苗了。 先在已平整好的地里用镢头刨窝,墒情不好的话,每窝浇一茶缸水,待水渗入土中后,再将细如香头的红薯苗根须蘸上稀泥(俗称“拉泥条”)放入窝中,按苗封土,只需将两三片叶子露出地面即可。每位按苗封土的人,都像一个大写的“之”字,有人戏称“一蹶三疙节”。第二天你去地里看,那横竖整齐的红薯苗,随风而舞已欢快地在向你招手了!种上之后,如果能来一场春雨,红薯苗更如小家碧玉的姑娘们一样,惹人怜爱。立夏以后,气温升高,在阳光的照射下,红薯苗开始猛长。只见秧苗四处扩张,和周围的兄弟姐妹相互交叉,远远望去,宛如在大地上镶嵌了一块碧色的地毯,美丽极了! 仲夏,红薯秧子上成千上万朵白色、红色、粉色的喇叭花随风摆动,招来三五成群的蜜蜂前来采蜜。这些小家伙们钻进花朵,等到退出来时,两只后腿、腹下粘满花粉,满载而归。拨开藤蔓,根部有一堆隆起,透过裂缝,能看见里面的红薯娃。呵!红薯的果实是孕育在地下的。 上世纪70年代,农村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生产队为了弥补各家口粮不足,年年都种几十亩红薯。每户按人头能分个一两千斤。为了便于贮存,家家都挖有红薯窖。冬春两季,红薯就成了人们餐桌上必不可少的食物。 红薯的吃法多种多样,除了最简单的煮着吃、蒸着吃、烧着吃、烤着吃,还能擦成片,晒干磨成面,掺在玉米面里做窝头,甜丝丝得非常可口。玉米面糕糕,红薯拌面汤,那是每户人家餐桌上的标配。当时流行一句话:“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够的时候,我后来一看见红薯就想吐。别人家都拿红薯当饭吃时,我父亲却有更长远的打算:除了留一部分放在红薯窖里贮存食用外,剩下的红薯洗干净后,每天晚上收工回来点上煤油灯,偷偷用自制的擦子将红薯擦成汁,用尼龙包一点一点攥出里面的淀粉,再在瓷缸里沉淀,火炉上烘干,然后偷偷拉到勃村农场漏成粉条,在绛县城东一带换成玉米。父亲此举大大缓解了家里的粮食不足。 父亲在家偷偷加工粉面的事,有人报告了大队。这在当时可是犯法的事。大队革委会主任连夜召集全村社员,在民校给我爹开了批斗大会。 年,国家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分得的十几亩地,在父亲的安排下都种上了红薯。有了政策保证,父亲光明正大地展开了红薯深加工,一个新的产业就这样诞生了。 小雪过后,父亲在靠北墙根的位置,盘个烧烟煤的大抽灶,灶上放一口可以盛四担水的大铁锅,另外准备可以和一百斤粉面的大盆,还有水瓢、捞子等工具,就可以开工了。父亲先在小盆里打好芡,再在大盆里调成糊,然后倒上粉面,三四个人挽起袖子,一起配合揉20分钟左右。揉好后,父亲用手在面胎上一划拉说:“下啦!”我端起用葫芦抠成的瓢,装好粉面就开始帮忙漏粉条了。 粉条漏好后,有一位盘条人把粉条盘好,插上粉杆,吊在用土坯或砖垒的粉洞里,等到前半夜粉条冻得打住皮,再从粉洞里拉出来,三两杆靠在一起继续冻,遇到天气不是很冷,要冻两至三夜,直到冻透为止。 早晨天不亮,我还在被窝睡着,父亲就已开始用棒槌“啪啪啪”地敲去粉条上的冰碴子,然后交给母亲在漏粉条的大锅里融化掉多余的残冰。而我的任务就是把收拾干净的粉条拉到场院进行晾晒。 晾晒粉条也很麻烦,先用扫帚在场院里扫一片干净场地,用一盘8号或10号铁丝,上穿绳环,把两头固定在地下,再用撑杆把铁丝撑起来,就可以往铁丝上的环环里挂粉杆了。挂上后赶紧把杆上的粉条摊均匀,趁粉条没有定型以前错杆(就是把双层的错成单层)。等粉条完全干了以后,从晾晒绳上取下粉条,尾巴对尾巴一杆杆叠起,百斤左右打一包,就能对外出售了。 老一辈的大吕村人都知道,父亲和三叔是大吕村漏粉条的最佳拍档。三叔漏粉条技术高,父亲卖粉条卖得好。当年两人在大队开粉坊,一位在家漏,一位出去卖,配合默契,收入可观。父亲常对我说:“十年学出个秀才,十年学不出个生意人。”可见,做生意也是一门学问,非一朝一夕所能成事。 有一年腊月,我和父亲去垣曲古城赶庙会。一辆小平车拉二三百斤粉条,父亲驾辕我拉车,在逶迤的中条山里跋涉。冬日的风,很硬,尖叫着、呼啸着、打着滚、撒着泼,吹着尖锐的口哨,在无边的旷野中狂飙,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犀利而刺骨。那天不仅冷,而且累。上坡累得气喘如牛,下坡扶着平车跑到腿软,一百多里地走了三天才走到。到了古城,我的脚已疼得不敢挨地,腿硬得像棍子。白天我随父亲在庙会卖粉条,晚上就睡在路边废弃的房子里,四面透风,处处漏气。那几天,我天天叫苦连天,父亲却像没事人似的,说:“我打小跟你爷爷受罪惯了,这点苦不算啥!” 包产到户那几年,为卖粉条,我踏遍了垣曲县的沟沟峁峁、山山岭岭;曾在翼城县张马乡和主家共睡过一条大火炕;曾在河津市南张乡换回一车车玉米;也曾在夏县胡张乡拉回一车车大豆、高粱……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父亲种红薯、漏粉条发了财的事在村里传开后,有那么两年,我村家家种红薯、户户漏粉条。但因漏粉技术良莠不齐,父亲和我成了义务辅导员,谁家粉条漏不成,总要请我们父子去排忧解难。那时,帮忙都是义务,忙活一天最多能落一盒烟。 后来我发现,邻村北庄、南庄、小祁、东郝、西郝等都种上了红薯,漏起了粉条,尤以小祁粉条漏得很是漂亮。再后来,郝庄乡红薯种植成了主打产业。就连乡政府门前的横(水)礼(元)公路上,也架起了“华北红薯第一乡”的花大门。 红薯深加工给大吕村带来了实实在的经济利益。一排排大瓦房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一条条街道宽阔又整齐,村容村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吕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就连大姑娘找对象都愿意嫁到我们大吕村去。 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它的周期性,就如一朵鲜花终究会凋谢一样。到了年左右,种红薯、打粉、漏粉条,逐渐退出凤凰塬上的主打产业。究其原因:一是春种秋收,生产周期长,资金回笼慢;二是投资大,人工费、生产资料费、雇用机械费,刨去成本,实际收益所剩无几;三是价钱低,因为以家庭作坊式生产,质量参差不齐,没有打出自己品牌,自然不能卖出好价钱。后来,我弟兄们和村里年轻人都选择了餐饮业,种红薯、漏粉条产业逐渐退出人们的视线,每个村只有几户依然坚守着这份职业。每次看到他们漏粉条,心里就倍感亲切,偶尔也会挽起袖子给他们漏几瓢,便会得到他们的称赞:“还是你这‘门里’出身,一出手就比我们强三分!”那一刻,心里莫名其妙会有一种满足感。 冬去,春又来了。一年一度的种红薯工程又要开始了……多么希望大吕村或凤凰塬上,能出现一位有识之士,把种红薯、漏粉条这个产业发扬光大,走出一条规模化、品牌化的路子,带领大伙过上像粉条一样绵长且香甜的小康日子! 晋南家乡的红薯呵!我一生一世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