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县太阴寺里的金代纪实
2023/4/7 来源:不详孤山我国最孤独的山
导读
太阴寺跻身“国保”,保的是一个个绝无仅有的历史遗存,一段曾经隐身的岁月,更有一个个已解未解之谜。
次第发现的金墓曾开启一条条历史秘道,让人们隔着岁月的厚土得以窥见女真这个马背上的民族融入中原的过程。而其中的人物家庭、市井百态、戏曲艺术等纷繁生动的景象,渗入社会生活边边角角的崇法礼佛现象,在当时墓饰中也可见一斑。但长期以来,作为中国历史主轴上隐身或侧支于宋的存在,金代的意识形态、宗教信仰、政治表情多半是支离破碎的,即使曾全境于其中的山西,对金朝也罕有系统和全景式的捕获。绛县太阴寺,作为国家图书馆镇馆之宝“赵城金藏”——《金代大藏经》的雕印重地,在佛教文化的上承下启中,向人们打开了一扇探古寻“金”的视窗。
太阴寺公据
一道“公据”打开一扇天窗。在太阴寺修缮维护中,过殿一角一块松动的“条石”,被意外发现,竟是金大定二十年(公元年)由当时尚书礼部发给该寺的一道“公据”石碣,相当于现今的《宗教活动场所证》,亦即执照。持证而为,是国家以宗教统政治民的“放”。“放”时,“虽贵戚、望族,多舍男女为僧尼”;“天下之人不远千里朝献而至寺庙者云屯雾集,日不胜数”,远不能来者,“各于乡里,必为墰墠庙宇以宅其灵立其像”(《大金国志》)。有证方可为,是因盛防滥的“收”。金世宗大定十四年曾谕宰臣:“闻愚民祈福,多建佛寺,虽已条禁,尚多犯者,宜申约束,无令徒费财用。”十八年,“禁民闲无得创兴寺观”;对确需存留的原建寺观,须经尚书省通过出卖度牒和寺观名号的形式特许;二十年,颁布实行了寺观“申额—赐额”的新制。太阴寺公据,即《尚书礼部符》,就是在此放收间的新制下颁发的。“据”内有颁发的前因后法:“缘其间有已绘塑讫神佛容像者,不忍除毁,特许存留……若今后有犯,本人科为制……”亦可见“绛县张上村佛堂舍叁间壹拾椽”“华山□□大阴寺公据亦同此记”等字样。另有寺庙看管人的“印”,地方官员的“押”,隐含着太阴寺的全景和建构图。金代的上层建筑浮出一角,社会表情也隐约显现。雕藏经主重修太阴寺碑
公据亮出了国准字号印,才会有此后《雕藏经主重修太阴寺碑》的纪实。立于元大德元年的这通碑,如时空拐点处的广角摄录机,完整收录了三代僧人苦心接力雕印大藏经及太阴寺起落毁立的全程;甚至无须只字点墨的增删,就是一部优秀史剧的现成脚本。出场人物,是河南孟州的一个僧人。“爰有寔公律师菩萨矧乃,怀州河内县人也,尹氏之子……步礼五台,路逢大宋徽宗御驾……赐金刀剃发,玉检防身……至于台山,感文殊菩萨空中显化,得法眼净见佛摩顶授记曰:‘汝于晋绛之地,大有缘法,雕造大藏经板(版)’……”大藏经的雕印由此发缘。随后,二代人物——潞州长子县童女崔法珍、太平县尉村王氏之子(法名慈云)均自截或燃左手后投师出尘,并辅弼师父尹矧乃,纠集门徒三千余众,于金台天宁寺及河、解、隰、吉、平水、绛阳等作院,雕造大藏经版。师父圆寂后,两门徒花开两枝,崔“住持河府广化胜刹……大定十八年,将所雕藏经部帙卷目、总录板数,表奏朝廷,世宗皇帝特降紫泥慈部七十二道……”“云公遵师遗嘱,于新田、翼城、古绛三处,再起作院,补雕藏经板数圆备。与门人法澍、法满,纠集缁素百余人众,重悬佛日,再起梵宫……雕释迦卧佛丈六金身,刊弥陀三士一堂玉像……更向绛县张上村中构修堂殿,印造藏经”…崔的走向,解了《金代大藏经》因何出现于广胜寺,并名《赵城金藏》之谜;也厘清了许久以来经版主持及雕印者之误。云公的走向,使太阴寺从此成为连着藏经前生来世的枢纽和玄机所在。澍公菩萨行状碑
三代接力者法澍的“戏”份,出现在另一通碑里:“师讳法澍,俗贯新田杨村。杨氏子……后辅翼慈云,创修上下二寺殿堂屋宇,洎诸圣像成,造藏经于太阴寺。五十年间,积功为冠……后经大朝兵革,缁徒零落,岁至壬辰,独师复立本寺坚守,圣像与南堂等保存者,皆师力也……门人三,曰:行澄、行恩、行智”。《华山太阴寺澍公菩萨行状碑》与《雕藏经主重修太阴寺碑》及公据互补互应,拓展了太阴寺的时空图谱。比如,上寺的存在;比如,兵燹之后太阴寺的命运及人脉接续。由碑文可知,晋南曾为金代的佛教传播中心;中心里那些走出红尘又返身净扫红尘的人,多半出自脚下土地上崔王杨李的烟火人家,回溯时无不枝清蔓晰;走进太阴寺的沙门,亦是字号为法、行、了,徒子徒孙的谱系明了。一个朝代的盛衰曲线也由此铺展开来——开场以宋徽宗为时代背景,落幕为公元年金落元起时的一位住持出镜,时更三朝跨一个半世纪之多;中间逾金熙宗、世宗、章宗、宣宗、哀宗;不同节点有不同的叙事,不同叙事又各有不同的场景描绘和气氛渲染。人、经、寺三条脉络既各成一线又相互交织,其间不乏惊心动魄的高潮迭起,离奇曲折的情节跌宕。诸如,盛时的“声震天下,如雷霆,如河汉”,“旌幢花烛,钹鼓笙箫”;衰时的“鬼哭神号,山鸣海沸”,“枪刀汇怒,人马蜂喧”。诸如尹矧乃人佛一身、人路佛归的奇异路径:“母梦佛而孕,胎月既满,夜诞,红光晃室,状若白昼”;“居士燃身供佛,普贤化身升空,兜率天众接迎尹菩萨”等等。所有这些,无不生动形象,扣人心弦,道是史实,又极富艺术性和戏剧感染力。常人眼里声寂色空的寺院里,竟圈着如此色彩纷披的一坛文墨!是梵空的光还是俗世的亮?想起,金墓里改写戏曲历史的戏台戏俑舞伎乐器,想起由此滥觞,若干年后由关王马白们垒筑的元代戏曲高峰。如果拿了墓中所现的腰鼓、拍板、觱篥、横笛、大鼓等,演一曲亦金亦元的“太阴寺里的诸宫调”,不知会有怎样的传响?艺术的落地与承袭原是不分僧俗,勿论汉夷的,就像如今的晋人,谁敢说自己身上没有金人乃至蒙人的影子?寺碑里这些走过金朝,跨金元门槛回身望金的人,蘸着初元的墨,笔端流出的又岂不是金代文学的光彩?由此而言,碑末落款亦是剧情字幕性的延续。想那立石者,无论是佛门后继者,还是州县官员,在回望一段岁月时定是波澜在胸的:为断手燃身苦心向佛的一腔虔诚,为前仆后继雕经不止的皇皇壮举。所以才会有几多抑扬顿挫的抒情,铿锵错落的嗟叹。收墨处“祝延当今皇帝圣寿万岁……文修武偃,海晏河清”的字样,也只是一方时间钤印:朝更代迭,一幕红尘内外,官民交汇的史剧由金而元,又徐徐拉开。辽宋金夏元,一段既相互对峙撕裂,又多元互融共生,百川合流,一路向前的岁月。从北宋的《开宝藏》,到《契丹藏》再到《金代大藏经》,佛教典籍在承袭中不断完善;不仅是佛典经书,还有建筑、雕塑、彩绘,乃至制墨、造纸、印刷、文学艺术……往事纷繁,一切化为前尘。由碑而寺,碑寺互文互证。碑如同寺的旁白和字幕,寺以定格的画面,让碑内的文字生动地活着。卧佛
一座依山而立、坐南朝北的大殿,现着曾经的“梁妆螮蝀,瓦砌鸳鸯”;殿内丈六金身释迦卧佛,仍是昔日的“莲眸月面,绀发天容”。殿前檐悬挂的“大雄之殿”木匾,为金大安二年由当时端氏(今沁水县)县令镌刻——“之”而非“宝”,佛法僧之一“法宝”的阙如,连通着曾经的一个现状:卷帙浩繁的大藏经,是在那一刻之前已经雕印圆备并运往他处的,还是雕印进行中尚未进入收经藏宝日程?太阴寺跻身国保,保的是一个个绝无仅有的历史遗存,一段曾经隐身的岁月,更有一个个已解未解的谜。比如,那堆如小山的雕版的去向;比如,宋徽宗赐予寔公菩萨的法器法宝所在。年,寺内挖消防池时,发现了连通寺内外的一条地道,将碑内“向绛县张上村中构修堂殿,印造藏经”的文字落在了实处。文实印合中,人们在想,那个幽秘的地下通道,除了可能的战乱之隐、时政之避,究竟还过往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光阴秘事?坐化于佛祖身旁的法澍,坐而坚守的,除了一心向佛的虔诚,肉身坐像内是否还藏着凡眼不能透视的佛门机关?千年不朽的独木卧佛,是否在以其神圣不可侵犯之躯,镇守着一个不能外泄的千古谜底?一寺风云,千年秘语。且待时间分解。来源:晋南道
发布:中国经贸融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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