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作寿屏有篇大文豪的祝寿辞广州日报

粤博近期举办的重头大展“粤匠神工——清代广作家具特展”中，居然有一篇“岭南三大家”之一梁佩兰的轶文！近日，广州博物馆研究馆员陈鸿钧告知记者，这篇轶文写在一巨幅寿屏上，是时年65岁的梁佩兰为一位“团级军官”所作。大文豪和中级军官的这次邂逅，细细品味饶有趣味，让人可瞥见时人社交生活的许多细节。

这件广作寿屏，木胎漆底，通高厘米，通宽厘米，共十二扇，正面屏心彩绘郭子仪庆寿图；背面屏心为长篇祝寿辞，楷体盈寸，撰文者系清初岭南三大家之一的梁佩兰。祝寿辞落款康熙三十二年（）仲秋，则该寿屏亦应制作在年农历八月份或稍后。

“祝寿文没有明说寿主姓名身份等信息，这使得确定寿主其人颇费周章”，陈鸿钧说，从“大总戎即侯封云翁苏老镇台”的称谓来看，寿主姓苏，行伍出身。

“镇台”是大家在电视剧、小说中常见的“总兵”的别称，是清代绿营军的高级将领，仅次于提督，正二品，分设于内地各省，每省二至七人不等，水师中也设置，镇守本镇所属地方，受本省总督与提督双重节制，因所辖之部队称“镇标”，故俗称“总镇”，级别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军分区司令。各镇多以所驻之地取名。所属有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外委各官。清初广东设兵防七镇，设陆路提督一人，驻惠州，总领七镇绿营；康熙三年（），增设水师提督一人，驻虎门，总领全省各水师营汛。本寿屏文所言“广海寨”即为水师营汛之一。从“溽州”“广海”“新会”诸地名看来，寿主当驻兵布防于今台山、新会一带。

陈鸿钧说，在道光《广东通志》《广东海防汇览》及光绪《新宁县志》等史志中，康熙三十二年（）前广东各地绿营总兵、副总兵中，都没有一位姓苏的，但都有“广海寨（营）游击苏正太”（《新宁县志》作“苏贞太”）的记载，说他是“山东人，行伍，三十一年任广海寨游击”，与寿文里寿主“世籍东鲁，家承阀阅，自济宁以迁海岱”的描述恰好能对上。

但是“游击”作为清绿营军将领，仅是“营”的统兵官，位于参将之下，初制正三品，顺治十年（）改从三品。“苏贞太仅为总兵下一游击，相当于今某省军区下属某一军分区属下的一位旅长或团长，而梁氏祝寿文称呼其为‘大总戎’‘镇台’，显然不符情理”，陈鸿钧说，可能是梁佩兰在祝寿文里，将之拔高了。苏贞太的业绩如何，史志未载，至少说明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功绩。寿文“阅数月，边疆震肃”“畴司保障，能贻此清晏乎？苏将军之力也”云云，应该也是一些抬高的夸赞之辞。

陈鸿钧解释，文后叙列的长长贺寿者名单，多为寿主之同僚和属下：“标下”是清代下级武官对长官的自称，意为为其管辖之下；“百队”为清代军制中最下级武职，相当现在的排长或班长；“年家”即同年的意思；“眷弟”即宗弟，年家眷弟，是旧时书翰信札的一种谦称，一般是用在交情不深的人之间的客套称呼。

寿主是海防要地广海卫统兵官

陈鸿钧介绍：“广海，位于今广东台山县南滨海处，崖门口西南侧，隔海对望上、下川岛，历为粤东海防要地，宋元设巡检司，明设卫所，清设营寨。”道光《广东通志》载：“广海卫，在县西北十里，本新会县地。弘治中改属新宁。”绘制于同治六年（）的《广东水师营官兵驻防图》绘有广海寨图，注曰：“广海营安兵七百四十名，内步兵一百六十一名，守兵五百八十六名。”史载广海寨东南有长沙炮台、烽火角炮台、石角炮台，又有大澳炮台，布防较为严密。潭滘河在新宁县，逶迤三十里，上通上川下川，以至广州，也是水军布防要地，时人云“设夷昧于一来，我潜师从潭滘出，表里夹攻，必将片帆不返矣。”

清代广海寨地图

溽州为广海之古称，宋人朱彧在宣和年间(─年)所撰《萍洲可谈》记：“广州自小海至溽洲七百里，溽洲有望舶巡检司，舶之一望(一望，指目力所及的距离)，稍北有第二望、第三望。过溽州则沧溟矣。去时，至溽洲，少需以诀，然后解去，谓之放洋。还至溽洲，则相庆贺，寨兵有酒肉之馈，并防护赴广州。”陈鸿钧说：“由此可见，广海在北宋年间，已是海防重镇，又是广州通海夷道所经之暂时停泊地，在南海中外贸易航线上，具有相当重要的作用。”元以后，初施海禁，海舶少到，溽州受影响，渐趋衰落。明因海上倭寇出没靡常，需沿海岸线设防，在此设广海卫所，驻兵防守，故更名广海，而溽州之名渐废。清初迁海之役，广海被划出界外，荒废更甚。复界后，已尽失对外作用，后逐渐变为渔港。清初于广海寨守官，初由副将而改参将，继由参将而改游击，地位渐降。但“溽州”古称，至清代还有些许保留，“如广海城东山上筑报警台，置大钟于内，称溽洋台。”

“行为复杂”的梁佩兰写过不少这种文

梁佩兰是广东南海人，清康熙年间进士，清初著名诗人，与屈大均、陈恭尹并称“岭南三大家”，著有《六莹堂集》，及编订诸书行世。“该寿屏文不见载于梁氏《六莹堂集》，应是梁氏佚文”，陈鸿钧说，“梁氏诗文散轶较多，清人刊刻梁氏文集时即有此感，今中山大学中文系吕永光教授校点补辑《六莹堂集》，收辑佚文二十五篇，亦未有此祝寿文。”不过此祝寿文纯属应酬之作，艺术思想价值不高。在其诗文集中，这种应制作品多有之。如广东省博物馆藏有梁佩兰《行书七言联》一幅，联文：“偶值放衙闲啸咏，何妨柱笏对云山。”被誉为梁氏经典书作，即为梁佩兰为康熙年间两广总督吴兴祚所作，“梁氏交接权贵之举与腴美之情亦于兹毕现，可与此寿屏文作等量之观。”

陈鸿钧说，《岭南文学史》于梁佩兰其人有一总结评价，比较中肯：“梁佩兰一生的思想行为较复杂：他既怀念故国，又对抗清斗争持观望态度；既揭露批判满清统治者的残暴剥削压迫和新朝的某些政治黑暗、弊端，又回避重大的社会矛盾，甚至为清统治者歌功颂德，粉饰太平；既与故明志士遗民往还不绝，又与清朝的达官贵人，尤其是名士骚人交游几遍；既热衷功名，充满儒家‘入世’的强烈欲望，又时时流露出释老‘出世’思想，不愿受功名羁累，要归隐故里。他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矛盾的诗人，也是清初岭南仕清诗人中的一个典型人物。”

陈鸿钧说，此寿屏文撰写于康熙三十二年（），正好是梁佩兰辞官居粤期间，“此时梁身为进士及第，文名遍朝野，卓然乡贤名士，邀请梁氏撰写祝寿文，合情合理。”他亦以书法见长，但此寿屏文是否为梁佩兰手书者，尚需考鉴。

链接：祝寿辞全文

恭祝

大总戎即侯封云翁苏老镇台德寿序

尝闻论道经邦，任台衡而著弼亮之谟者，贤相也；缓带轻裘，树雅望而成专阃之烈者，良将也。为将之道，智信仁勇严，皆其兼优，而仁犹重。仁则抚恤军属，而投醪能悦众心；仁则兵农相依，而赤子可登仕，广此遐迩所由颂祝，而跻堂称兕，群效其响慕之诚，岂非懿德攸好，舆情有同然者耶！

云翁老镇台，世籍东鲁，家承阀阅，自济宁以迁海岱，识馨名者咸推为盖世伟人。当其草庐匡居，曾受圮桥异术，尝语人曰：“出奇制敌，存乎治心。彼夫东海鹰扬，韬传三略；南阳龙卧，阵列八门。化而裁之，在我而已。若徒拘守兵法，知经而不知权，孰谓能持胜算者哉？”

初仕作镇闽中，考绩奏最，诞膺廷推，来莅溽海，下车伊始，集偏裨徒旅于幕下，申戒之曰：“恩威并济，甘苦与同，罚必如其过，赏必当其功，一心一德，协力和衷。”聆斯语者，恪恭用命，曰：“真将军也。”光弼河阳，壁垒祭导，雅歌投壶，复观于今兹矣。阅数月，边疆震肃，兆姓爱戴，如依慈母，仁人之利，何其速以溥乎？余桑梓相接，景仰芳范，心焉慕之，适太学赵君季璋、伍君复章、陈君曰伋、黉宫茂材陈君伯朋、刘君国信、陈君策猷偕乡之耆老，累累来告曰：“溽州形胜，襟山带河，会宁香顺，沿边诸邑，胥资屏翰，远则琼崖奇甸，以及高廉恩江，邻封绣错，千里萦洄，状哉一重镇也。曩时鲸鲵启衅，蒲伏鸥惊，或偶发而乍息，迩来烽烟肆靖，商舶往还，布帆无恙，春云秋露之际，渔舠唱晚，欵乃之声遍闻。凡兹腹地，衣袯襫者怀概，而横经者各乐其业，战士无贩籴之烦，阊阖无刍徭之扰，惟见月明而犬鼾花荫，柝静而莺啼细柳。畴司保障，能贻此清晏乎？苏将军之力也！兼以廉洁好修，每逢给饷，多寡维均，侵牟之积弊，概行蠲涤，故士饱马腾，披坚持锐，以什伍而当千百，其智谋有大过人者。”仲秋十日，悬弧榖辰，制锦上寿，以抒饮和饫德之意；寅徵一词，为樽俎欢矛之车，声焜耀，非揄扬能□诸君子之言，枚举其大，而嘉德可概覩也。是月也，梧桐凤集，瑶池来王母之琼漿；阊阖风清，炎海献安期之瓜枣。邦人士擎觯而前曰：“绛县甲子，金城岁星；拔文奋武，雄业宁馨。”将校里民，浣斝而进曰：“伏波矍铄，壮椿八千；功成封爵，天锡永年。”公怡然兴曰：“侣韩友范，徽烈难齐，敢不励余力，以求从祝规，竚看纶诏三锡而奖勋庸，国史珥笔而纪盛事，图绘麟阁，辉映铜标，以众言作左券焉。”遂书为序。

时康熙三十二年岁次癸酉仲秋榖旦。

赐进士出身文林郎翰林院庶吉士戊辰会魁丁酉解元年家眷弟梁佩兰顿首拜撰。

（“梁佩兰印”、“药亭”、“太史氏”钤印三枚）

标下中军守备周宣

罗定州东安县儒学训导年家眷弟陈赋

新宁县海晏场大使署捕厅事章达

新会县大瓦司署新宁县望高司事乡眷晚弟王明珍

新会营左哨头司把总林麒

标下左哨千总王清

标下右哨千总林泗

标下左哨头司把总左元佳

标下左哨二司把总王上奇

标下右哨头司把总梁盈

举人原贵州府新贵县知县年家眷弟汤命夔

举人吏部候选年家眷弟伍鸣珮

举人吏部候选年家眷弟刘云孙

庚午科中式第一名举人年家眷弟梅遇夫

岁贡生候选训导年家眷晚弟李一兰

岁贡生候选训导年家眷晚弟陈曰杰

岁贡生候选训导年家眷晚弟伍攀仙

恩拔贡生年家眷晚弟陈曰任

恩拔国子监监生年家眷晚弟赵孝章伍复章陈曰汲陈昆生吴廷雄

原广海寨军守备苏玉

生员陈伯明谭文耀刘国悦伍复隆陈策猷刘国信伍敏生梅章

伍再来刘三省伍玉相陈文勋伍程楼谭封伍彦陈式瑚

李嘉祥陈大济夏黄锦谭世俊谭式德陈作霖伍美赵经

谭上琮罗乾生李廷哲叶植三

标下百队詹清曹进张兴陈起彭彪何骥标陈星

林奇达彭耀隆钟自贵苏贤孙贤庞乾黄华

容秀梁家贤郑全赵佳胡明龙彪谭明

冯奇黄君益李伍陈耀明许宗圣刘起凤李原

彭吕商王超

里老陈柳若黄自容萧律时李观石萧盛侯伍道振赵季玉苏安亮

苏官纶苏安祐夏季英孙任友梁万章赵友伦黄时清孙再兴

王昌猷何应明王用蒋应纶吴新明张其生赵友信陈子裔

彭经璋黄仁华李景瑛黄瑞端葛子明黄时泰麦中钦黄瑞忠

卢启勋温有信冯子玑张惟□黄贤□叶□林邓庭中黄大伟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文字记者卜松竹

图：陈鸿钧提供

广州日报全媒体编辑谢育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