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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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回娘家北京田红旗一“嬷！俺来了！”还没有看见人，就知道是住在东山的大姑到了。大姑嗓门很高，说话就像大喇叭，每次来到时，一到奶奶住的窑顶，就扯着嗓门喊“嬷””，那声音既清脆又响亮。不过大姑每次回来时，真正能看到奶奶人影的回数确实不多。奶奶是村里的收生婆，不是赶上谁谁谁家生小孩，就是碰上奶奶去摸花花（三个人玩的一种48张长条形的牌）。这时，听到喊声的妈妈会紧走两步打东屋里出来，拉着姑姑的手，喊着“妲妲！”你不知道会有多亲……姑姑家里孩子们多，要是赶上奶奶过寿，一下子能来好几十号人，说说笑笑非常热闹。小时候，我常问妈妈：“你咋不带我们去姥娘家？”听了这话，母亲眼红红的，有时候会掉几眼泪。外公外婆走得早，妈妈又是最小的女儿，生孩子也晚。所以，我们姊妹几个谁也没有福分见到姥爷、姥娘，每次回娘家，对母亲来说是一件伤心难过的事情。她不愿意回到冰冷凄惨的老窑里，去看那落满尘土、没人搭理的牌位。寒心。有娘在尚有来处，没了娘只剩归途。这也许就是人生所要经历的煎熬，和要走的路。“妈，姥爷、姥娘人好吗？他们待人亲吗？”“好！亲！他们经常把家里树上的李子保存在麦墩子里，一直到过年拿给我和你爸爸吃，可惜你们没有这个福分。”我们确实没有那个福分……二哪条路都可以断，唯有娘家这条路不能断。是的，这条路不能断。在这条路上，大姑他们一走就是整整70年，在祖母八十六七岁时，同样是上了岁数的大姑还不断回来看她。那时候，大姑偶尔也柱上拐杖。“翠儿，恁来了？”“嬷！俺来了！”“孩子，你咋柱上拐棍呢？”“嬷！你不知道，前几天拿东西不小心闪了腰，也扭了脚，疼着哩！”“腰疼，你不好好待着，还到处乱跑？”奶奶数落起大姑。“嬷！后天不是十月一吗？俺给俺爹送纸钱。再说，我还有八十多个老娘在家里。”说着，大姑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可不是，你不提这事，我还真忘了。翠儿，恁爹走了多少年了？”“嬷，整整二十年了。”“看我的记性，死老头子，你都走了二十年了。”奶奶不再搭理姑姑，自言自语起来。接下来，窑洞里只能听到大姑的抽泣声。三我记得那天大姑没有急着回家，陪着奶奶在门口的老槐树下，说了一下午话。我们都觉得稀罕。因为，大姑家人口大，光吃饭穿衣就把大姑给累着了，所以平时来到，办完事情就着急忙活地往家赶，从来不在这里过夜。老槐树下的两个板凳上，一左一右坐着奶奶和大姑娘儿俩。他们相互拉着手，专注地看着对方。“妮儿，孩子你的头发稀了也白啦！”奶奶摸了摸大姑的头。“可不是妈，眼睛还有点花，还不如嬷你哩！”说着，大姑皱了皱眉：“瞅，俺嬷都这么大年纪了，耳不聋、眼不花。”“嬷！现在牙咋样？”“好着哩，昨天还叫他大妗子给我炒些哑巴豆哩。”奶奶牙口很好，八十多了，一颗也不缺，爱吃妈妈用土在铁锅里炒的没有开花的玉米豆，她说吃着香。奶奶又摸了摸大姑的头，“妮儿，你的头发以前不这样稀，黑黑的抓一把就像绸子一样滑。”四奶奶看了看大姑，瞅着远方，又一次给大姑讲起了血肉心酸的家庭史。奶奶说：“翠儿，恁爹在老家姓张，叫张守义，从安徽来到山西跟了田家，又叫田守义。我和你爹共生了你们姊妹六个。你是老大，大名叫田广婷，大兄弟茅瓮叫田广福，二兄弟石头叫田广禄，三兄弟发叫田广德。翠儿，你大妹妹翠莲叫田广荣，小妹妹胎叫田广祯。这些名都是私塾先生给你们起的。”奶奶顿了顿，接着说：“翠儿，你大妹妹翠莲，我把她放在磨盘上，结果掉下来没了。唉，都怪娘大意。”奶奶没有再说话，眼睛里充满了惆帐和无奈。许久，奶奶又说：“翠儿，当年你三兄弟发和你小妹妹胎得了同一种病，那时间得这病的人很多，大部分都绊掉了。恁爹舍不得，硬是求大夫开药，人家不肯，恁爹好生求告，结果是答应了。但是有一个条件，先让女孩试喝。如果女孩喝了没事，再让男孩喝。恁爹倒也听话，熬药让你妹妹胎喝了。看到你妹妹有些好转，再拿药给你三兄弟发喝时，已经来不及了。就那样给耽搁了。你三兄弟走的时候发烧，脸都是红的。两个手拽着头发往下薅，嘴里不停地喊着：‘爹！嬷！快点！我要变娥！’就这样，我和恁爹眼睁睁地看着恁兄弟离开人世。那时候，恁嬷的心像刀子剜一样难受。”说到这里，奶奶非常伤心，大姑也跟着一块儿难过。五“翠儿，恁三兄弟发死的那年已经八岁。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八岁就是大人了，大人就要下葬。邻居恁三叔害怕恁爹难过，用芦席卷起恁兄弟埋在咱家的南地里。唉！多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翠儿，节节气气别忘了给恁兄弟也烧上一张纸，恁兄弟也是一个恓惶人。”奶奶絮絮叨叨了一下午，大姑耐心地听着，一幕幕往事又呈现在她的脑海里。快十月的天气，说黑就黑了。那天夜里大姑没有走，就住在奶奶的那空窑洞里，一夜都没有关灯。六就这样，大姑紧捱着奶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大早一开门，四邻五舍的见着大姑就打招呼，说话可亲了。有的说：“姑姑，你真幸福，都70岁了还有娘疼！”听了这话，大姑心里觉得美滋滋的。大姑要回家了，奶奶站在胡同口，手扶着墙头目送大姑，人都走远了，还伸直脖子朝前看。大姑更是走走停停，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老娘亲。多少年来，奶奶感觉到大姑要来的日子，就是这样手扶着断墙残壁，盼望着大姑的到来。娘亲，娘亲没了亲娘断了根。大姑70岁的时候，即便自己已经柱上了拐杖，也要回来看她的老娘亲。她永远都没有忘记有娘的地方最亲，那里才是她的根。奶奶之所以天天盼大姑，因为她明白血浓于水，十指连心。大姑在奶奶的心里就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但愿我的大姑来年还能见到她的老娘亲！“风吹着杨柳涮啦啦啦啦，谁家的媳妇她要回娘家……”看，今天大年初二，风和日丽。大街上，大姑娘、小媳妇，风风火火去看自己的妈妈。真希望人群里能再一次看到大姑的身影……

作者简介

田红旗，山西省绛县古绛镇下高池村人，中学毕业，退伍军人，常年在北京务工。

来源：三只眼传媒

编辑：卢开基